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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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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解密時案件的撲朔迷離總會引導人不由自主地往覆雜的方面想, 而當謎底揭開時,“原來這麽簡單啊”的感嘆便會油然而生。

依照警官的說法,這位叫今井的女服務生借由職務之便, 趁死者中途打電話時, 在其包中常備的胃藥裏下了毒。白色的粉末粘在同色的藥片上,粗心一點的人很難意識到不對勁。與此同時, 死者宏香小姐點的餐點裏,也並不幹凈——這是為了讓死者在進食之後, 錯以為胃病犯了, 匆忙地叫服務員提供一杯水,囫圇地吞下兩顆藥片。

幾乎在同時, 死者產生了輕微的嘔吐與腹瀉的沖動, 便離席前往廁所。這樣一個不願給別人添麻煩的人, 發現衛生間剛好沒有其它人, 說不定還會暗自慶幸,選了一個最邊上的隔間,卻發現怎麽幹嘔都吐不出來。

甚至在聽到有人中途進來廁所,又即將出去之間,她為了不造成惡心的聲響, 死死地忍耐著自己的聲音。

就在這個關頭,毒效已經到不可逆轉的地步了。

她意識到不對, 再也顧不上什麽, 著急地推門出來,嘴裏卻全是血味。不出幾步路,她便徹底失去了活力, 倒在地上。

接下來,就是先前發生過的一切。路過的服務員驚聲尖叫, 三藤小姐回過頭,映入眼簾的就是本應該乘飛機離開的,慘死的好友。

而兇手,服務生今井,則在看著死者吞下藥後,心虛地、害怕得瀕臨崩潰地早早趕回員工間。為了粉飾真相,還特意弄臟了制服,裝作一副只是要去換新衣服的模樣。她反覆洗手,重新換一身浴衣;因為過分的恐慌與想要掩蓋事實的心情,她急忙地開了一瓶香水,卻由於顫抖的手脫了力,打翻了一整瓶。

驚慌失措下,她只來得及用抹布簡單地收拾地面,彼時一聲尖叫從樓下傳來,今井再開了一瓶給浴衣噴上香水,便與其它循聲趕去的人一起下了樓,融入不知情的無辜人員當中。

“不……不是的。”

真相被警官一步步揭開,今井僵硬地搖著頭,後退一步,又一步,雙手即使互相緊握著也按捺不住顫抖。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盯著地板,嘴唇蒼白地辯解道,“我沒有理由要害她啊,我沒有,動、動機,我——”

“大姐姐,剛才在上樓之前,我看見你一直在握著什麽東西祈禱呢。”

那位古靈精怪的小學生此時兩手插兜,口吻好奇,鏡片後的神情卻透出幾分銳利,“可以看看是什麽嗎?”

今井的臉色驟然一變,徹底失去了血色。

在警方的督促之中,她從浴衣裏的貼身衣物口袋裏掏出了一枚戒指。

就在警官從今井手中拿走,後者嘗試為其作出一個無傷大雅的解釋之際,在推理期間自始至終沒有開口的三藤小姐猝然站起身,提出了要求。

她平淡道:“能給我看一眼嗎?”

那枚做工精美,在自然光下泛著瑩瑩光澤的銀色戒指被三藤小姐捏在指尖。她靜靜地欣賞了片刻,隨即將它交還給警察,然後轉過身,狠狠地給了她的男伴克裏斯一個耳光。

這巴掌聲響亮至極,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,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名面容清俊的混血少男被甩得腦袋撇到一邊,捂著臉,沈默地接下了這個懲罰。

我也被這仿佛電視劇般的情節驚呆了,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,裏包恩了然的聲音與氣息近得就如貼在耳畔一般。

“果然,”他如同一位金牌講解員,淡然自若道,“這個男人就是策劃這場兇殺案的幕後黑手。只不過用了點手段買通了年輕的服務生為他做事,而他能用的辦法想必也離不開感情和金錢。”

我聞言轉過頭,卻忽地發現與他離得太近,鼻尖都險些碰上,於是連忙拉緊了口罩遠離一二,“……看他的樣子,似乎也並不後悔。”

裏包恩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。

眼見克裏斯被金主扇了一巴掌,今井仿佛料到了既定的結局,也撲通地跪到地上失聲痛哭。總而言之,一切的悲劇誕生於克裏斯愈發膨脹的欲望:他無意間聽到三藤小姐與人談笑時說,萬一哪天不小心死掉了,就把遺產分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宏香,以及最寵愛的男伴小克裏斯。

他本就是因為喜歡鋪張浪費而欠下巨款,才貼上三藤小姐,過上被包養的日子。因為乖巧、懂事、嘴甜、會賣慘,又給夠了情緒價值,甚至為了讓三藤小姐驕傲,撿起了半途而廢的學業,並且獲得了不錯的成績,自然而然成為最受疼愛的那一個。

在聽到遺產劃分的內容時,克裏斯本來沒怎麽往心裏去。但他漸漸真的愛上了瀟灑隨性的三藤小姐,於是對宏香產生了別樣的妒忌,也對左擁右抱的金主心懷不滿;又偶然與同樣背負巨債的今井相識,惺惺相惜下心生情愫,一個可怖的念頭便應運而生——

殺了宏香,簡直是一石四鳥:一能發洩妒忌,二能獨占遺產,三能給三藤一個打擊以發洩不滿,四能趁虛而入對其噓寒問暖,更加受寵。

然後利用三藤給他的錢,替今井還債,擁有另一份愛情。如果順利的話,真的能拿到遺產,他就能效仿三藤,包養每一個他看上的女人,真正享受到他想象中富豪紙醉金迷的生活。

於是克裏斯許諾今井,只要事情辦成了,就為她還清所有債務,並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,再也不用過四處奔波打工,房租、水電、債款交完一些後連頓好飯都吃不上的日子。

“……結果,竟然被宏香那個女人臨走前發現了我的計劃。”

臉腫得紅了一片的克裏斯自嘲道:“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逃跑,反而留了下來,甚至跟著我們的行蹤來到這家店,但無所謂。她自以為高明,可什麽證據也沒有,報警了也沒用,最後還是被我發現了。不過是自投羅網。”

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宏香離開三藤小姐身邊,再偷偷下手。這次餐廳的選擇,也恰巧是克裏斯為了和今井偷偷見上幾面,才委婉地跟三藤表示想來這裏吃飯。

既然宏香不走,那更是正中下懷——今井雖然害怕,但急於給克裏斯表忠心,便答應了成為幫兇。而等三藤親眼看著好友死去,克裏斯就能挺身而出,直接成為治愈金主的良藥。

克裏斯和今井被警方迅速拷了起來,餐館裏的人們有的高聲罵他,有的朝他扔了垃圾,但在警察維護秩序的制止下,喧鬧的大廳仍是安靜了些。

三藤小姐沒什麽表情。我也看不出她的情緒。半晌後,她盯著混血兒毫無悔改的神色,忽地開口。

“那是因為,宏香是一個始終過度地為別人著想的傻瓜。”她說,“她擔心自己跑了,你會突然轉變目標,直接對我下手,所以留了下來,心想著尋找辦法讓我知道這件事。”

然而不知情的、隨心所欲的三藤小姐一直把克裏斯帶在身邊,就連應酬也一樣。

……

無關人員都被請了出來,整個餐館徹底封鎖清理。沖繩的晚風比東京刮得更大,不遠處還能隱約聽見海浪拍打礁石的嘩嘩聲。在黑夜的凝視下,站在外頭呼吸上新鮮空氣,一時居然有些不真實感。

無數的車與人擠在這檔口,看熱鬧的,忙上忙下的,比比皆是。

“友寄。”

“友寄小姐。”

“小友寄……”

我轉過頭,同事們都滿臉心有餘悸地站在我身後。波島苦澀道:“那個偵探指著你的時候,我心跳都快停了……但幸好你沒事。現在還好嗎?會不會哪裏難受?要不要幫你預約心理醫生?”

我一怔,隨即啞然地對她緩緩露出微笑,雖然戴著口罩只能看見眼睛。

“太誇張了吧。”我用半吐槽的語氣說道,旋即回過頭,看向另一邊,“最後偵探不也找到了真正的兇手嗎?從頭到尾,我只是一個路過的人,沒什麽難不難受的。”

比我更需要心理醫生的,是處在這場悲劇真正的漩渦中心,我們的甲方三藤。

但是,被周圍的人噓寒問暖之中的金發女士微微偏過頭,對上了我的視線。她看起來倒是和平時沒什麽區別,神情含笑,慵懶帥氣,夜風在她披散的發絲間飛舞著。三藤小姐就這麽徑自走了過來。

“你們的項目在我看來大有前景,”她開門見山道,“而且接觸下來,各位的專業水平與職業素養也令我十分敬佩。我很樂意與貴司合作,至於後續沒談完的內容,我全權委托給了可靠的部下,你們可以和她聯系。”

野末前輩鞠了個躬,接過她遞來的名片,“很感謝您的信任與支持。三藤小姐,請節哀。”

“沒事,人生不就是這樣麽。”三藤直言,“生活還是要繼續。野末君,我的邀請也不是跟你客氣哦,歡迎你們隨時到我家吃飯。”

雖說如此,幾個麻煩的大人還是輕車熟路地過了兩招客套話。三藤小姐再次表示了她的歉意,說是由於自己沒管好枕邊人的緣故,讓各位辛苦工作期間還受到驚嚇。她尤其還給我推薦了她的醫生,擔心我的病情惡化。

“區區小感冒,算不了什麽。”我強悍地拒絕了。三藤小姐不以為意,要了我的聯系方式,說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她會更傷心。我於是只好先心領了好意。

驀地,野末前輩環顧一周,疑惑地看向我。

“友寄,那個原來一直……貼著你的小朋友呢?”

“……”我反應過來,想到即將可能面臨同事們的好奇心,不由眼神一肅,“他今天在店裏打工,應該留下來幫忙收拾東西了。”

不。其實在散場前,裏包恩就說他困了要回去睡覺了。

我心底腹誹著。再一擡頭,本已經準備好了避重就輕回答任何問題的打算,但我貼心且善解人意的同事們都仿佛已經完全明白了我的處境,波島還拍了拍我的肩膀,反過來安慰我。

“辛苦了,小友寄。”她憐愛道,“受歡迎有時候也很麻煩啊。”

野末前輩則說:“我很早就知道友寄是容易被死纏爛打的類型了呢。”

外川君也說:“嗯,真是辛苦啊。”

佐久早君深以為然:“看那個小朋友的樣子不像會放棄,還是好好引導吧。”

三藤小姐還在一旁笑。

我:“…………”

你們真的一點也不吐槽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店裏打工嗎!算了,反正問起來答案也無非是“和店長認識,又聽說我在這裏吃飯於是自顧自跑過來找我玩”之類的。

總之,這一樁接一樁的事件發生,直到我回到酒店,洗完澡,吃了藥,躺到床上感到渾身沈重之際,才忽地有一種終於結束了的感覺。

波島睡在另一張床上,關心了會兒我的健康情況,便拉燈了。大家都很累。沒過多久,那頭就傳來波島均勻的呼吸聲。她會打一點小呼嚕,但聲音不大。

我盯著酒店天花板煙霧報警器微弱地閃爍著的紅光,不知不覺也陷入深眠。

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。

過多的信息量給大腦造成了較重的負擔,我前夜盡是在做夢。一陣是高三壓力最大的時候,夢到同學跳樓,我的腳被釘在原地似的動不了;一陣又是在火車上和別人聊天;一陣還夢到前男友的臉,以及被掐著脖子時難以置信的瞬間。

我長大後慢慢覺得很多事都不需要在意,只要我不想讓自己難受,我也確實能做到什麽事都不在乎。因此在夢裏我也對所有人說了我不在乎。

小時候翹首以盼的成年人的世界,似乎也就這樣,沒什麽大不了的。三藤小姐也一樣。一次失去了兩個心愛的人,付出的信任化作狗血,當眾淋了滿頭,結果在無數人都可能心碎的濱海的夜裏還是得把背挺直了站著。她說沒事,的確是沒事,她自己也認為沒事,因為任何事到最後都是沒事的。這就是大人無趣的地方。忘記帶作業去學校已經不再會像天要塌下來那樣可怕。

換作是我,也是同樣。每個人的歷史都在重覆上演。大人是同質化的生物。說不好,卻也沒什麽不好的。

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,又好像沒有。房間還黑漆漆的一片時,我被生生咳醒。

同事小小的呼嚕聲十分給人安心感地起伏著。後頸與後背都出了一層汗,但現在去洗澡不僅可能會著涼,還會吵醒波島。我只好躡手躡腳地起來,倒一杯水喝,潤一潤幹澀發腫的喉嚨,便接著爬回床上蓋好被子。

這次也睡得昏昏沈沈的。

腦海如電影鏡頭似的閃過深藍色的水族館,飄過靈活地打著卷轉圈的絲巾。我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背後隱隱發著寒,又沒力氣動,於是只是隨意地忍著,暈乎乎地打著盹。

不知又睡了多久,被角似乎自己動了,掖蓋得緊實了些。

後背與被褥之間的空隙被塞上。我感到身子暖了些,越往被窩裏縮了縮。喉嚨發炎的幹痛卻極具存在感地將我從夢境與現實之間反覆拉扯。

恍惚間,有一只手如幻覺一般撫著我的額頭。

可它比風還輕、還縹緲不定,我還沒仔細感受它的溫度,就無情地溜走了。

我在混沌的夢境的邊緣,無端地心生一股強烈又委屈的留戀。與成年人的法則不同,小孩對於事物的去留感知更深刻,也更緊張,因為凡事都忍不住在意,世界上到處都是值得在乎的東西,這種在乎簡單得非黑即白——“去”是不好的,“留”是好的。固執地想要某些東西留下來,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。

在這本能的驅使下,我下意識地伸出手。

在居然真的抓住了誰的手指的一瞬,我也蒙頭蒙腦地一腳踩回現實。

但遮光的窗簾只從縫隙裏流出幾縷黯然的月光,房間裏渾濁一片,像回家了,又仍然像一場夢。我只知道床邊似乎站著誰,而我想將其留下來,於是仿佛被夜晚送回了十七歲似的,蜷起手指,拉緊了那只險些飛走的手,非要不可地放在枕邊,嘴裏呢喃著任性的話來。

“……我不要你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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